返回列表 回復 發帖

淚珠子滾太陽 -2

他上不敢坐上堂堂正正的主席臺講話,作報告了,他覺得臺上台下三三兩兩的咕叨,都在戳他的脊樑骨。他……
  紅紅火火半輩子,英勇悲壯一場。二叔,在一個平平淡淡的早晨,捆好了那床伴他走了十幾年的舊軍被,打起了背包,一把淚水朝天一灑,濺了太陽一臉,他冷冷地看了一眼,轉身離開了蓬城,火車改汽車,汽車變毛驢車,走了七七四十九天,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六
離開了蓬城,離開了二嬸,光棍一條。坐在毛驢車上,眼巴巴望著山的路九十九道彎,兩顆淚蛋蛋滾在紫銅色的臉上,心不寒而慄。太陽還是那顆太陽,大路還都朝天,二叔卻感到了孤單。
  找不到二叔,二嬸心裏急了一陣,很快就輕鬆了許多。二叔那怕天天見的影子一下子不見了,那間怕天天進的家一上鎖,便覺得自由的多了。這時,她可毫不攪忽地想著從前的相好,無拘無束地想小時候和秋生捉迷藏,挖地薯,過家家,想起去劇團學唱的那天,秋生背著她過拐把子河的情景,二嬸前思後想了個夠,帶著胖男和倩女離開了蓬城,又回到了娘家黃家溝。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七

   二叔回來了。菜碟大的山村一下子炸開了鍋。父親陪著二叔,在早已長滿蒿草的墳頭,安撫了死不瞑目的爺爺,奶奶、連叩十八個響頭。王氏家族為祖宗八代才出了個穿制服的二叔腰杆子硬了起來,覺得這就是光宗耀祖,這就是衣錦還鄉。
  二叔回來了。村裏人覺得二叔是吃過小米子的人辦事公道有能耐,祖宗八代連根紅都受苦的人,就推舉他當了農會主任開始了土改。土改是一項政策界限分明的政治運動,二叔的心裏既不懂政治又沒有章法,只是過不慣城裏束手束腳的生活,想在這小山旮旯裏當頭羊,怎麼痛快就怎麼來。於是就有了這樣的插曲——
  趙老財是出了名的花花腸子,彎彎道道多的捉摸不透,一手遮天十幾年。土改開始後,人們都認為不好對付,二叔就來了個快刀斬亂麻,佈置了荷槍實彈的民兵,把繩子、紙牌、高帽子都準備齊備。二叔一聲乾咳,清理了嗓子裏的不乾淨,高喊一聲:把趙老財押上來。昔日威風淩淩的老財規規矩矩彎腰低頭站在了臺上,象綿羊由於溫順。按議程先是土改貴隊長的政策攻心,接著是苦大仇恨的老貧農一把鼻涕,一把淚的的控訴,接著來了個老財這報成份。二叔咬著牙根兩眼冒火,民兵們握起了繩子和帽子,作好了動武強攻的準備,老財見風聲不對,一下子也沒有硬挺,低著頭連聲說:我是地主,我是地主。老財的一反常態,二叔的絕活派不是上用場了。二叔一了勁,高呼起了“向趙老財學習”的口號。嚴肅的會場被二叔這位主持人攪得亂套了。工作隊長耷著臉,指著二叔訓了個狗血噴頭,說二叔階級陣線不清是政治問題。就因為這句口號丟了官,背了個黨內嚴重處分,二叔氣不過心,蒙著頭一睡就是六六三十六天,他想到了破罐子破摔,想到了換一種活法。二叔不愧為二叔,這位老革命,瞅著急風暴雨式的階級鬥爭一個接著一個,象霜打的苗苗見了太陽抖起了精神,象乾柴遇烈火革命的熱情一點就燃燒起來,他記住了土改工作隊的批評,想著哪里跌倒哪里爬,抱定了這樣一個注意,他的火氣,他的怨恨就有了發洩的地方鬥地主富農,鬥壞分子反革命, 批走資派,批還鄉團,七鬥八鬥不管是龍王老爺,被鬥的,低頭的都是他媽的敵人,他都走上臺在脖上狠狠按幾下,在脊背上重重捶幾拳,在腿彎裏憤憤踢幾腳,然後罵幾句不著邊際的話,呼幾聲運動中叫得響噹噹的口號,抓起臺上主持人的茶杯仰起脖子灌幾口,潤潤沙啞的煙酒嗓子,自由自在的走到一邊去。
  小山旮旯裏,一鬥十幾年,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,根正苗紅的二叔卻一直站在革命的一邊。用他的人不多搭理他,說他就是個那,才當他炮灰使。他鬥的人躲著他,罵他是“二稈子”大人嚇唬小孩,說一聲二叔的名兒,小孩就不敢吭聲。二叔就是這個活法兒,他用鬥敵人的工分加補助換酒喝,買煙抽、吃香的,喝辣的,心安理得悠然自樂。小山旮旯並不大,二叔整天裹著件散著油膩味的黃大衣,揣一把錫酒壺,在人群裏喝,在陽坡上喝,喝遍了整個山村,喝掉了祖上的德性和全部家當。二叔的感情被風沙吹幹了,良心被酒精麻醉了,二叔在城裏的那手術也傳開了,人們指著他的脊樑骨,罵他焉驢子瘦馬,二叔不以為然,我們家的人卻掛不住,覺得抬不起頭,我更嫉恨兒時懷揣兩穗嫩玉茭棒,被二叔捉住時的兩個巴掌。
返回列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