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渺小巨人-4

青妹被縣長的一席話竟說得落下淚來。孩子們顯然把洋人當成了不供戴天的仇人。縣長是塊當官的好料子,查言觀色、煽情這一手練得爐火純青。兩、三句話收到了效果,他很滿意。他自然是絕沒有位嬸嬸在省城的,這是子烏虛有的一家人。但是他說的也是真實的故事,戰爭年代免不了死傷,更何況這是殘無人道的侵略戰爭。他是有良知的,也正因為他有良知,他今天才會來這一趟。當他說完這個故事後,他知道自己來對了。

    阿諾沒有聽過這種故事,自然也很動容,也絕不會想到故事真實性的問題。縣長接著說:“現在有一個人可以救萬民於水火之中,我也就有這個責任喚醒他,就像喚醒一頭沉睡的雄獅,喚醒一片美麗的朝霞一樣地——喚醒他!”

    青妹和阿諾聽不得咬文嚼字,一時如墜雲裏。縣長倒問起話來了:“你們說是吧?”

    點頭。

    ——那個人是誰?

    ——你。

    ——我?

    青妹終於知道了他說的雄獅和朝霞就是阿諾,可是為什麼呢?這好像一點都扯不上啊!

    “聽說你刀槍不入,我抱著試試看的心情而來,來的時候不信,一看到你我就信了。”

    “可我不會打仗啊?”

    “沒人生來會打仗。也沒人生來喜歡打仗。只是有兇殘成性的敵人,才有了軍人。我們拿起武器的時候才不會猶豫不決。老婆孩子交給我們,你只管去前線。你有天賜的資本。為我的嬸嬸討回公道!為自己人討回公道。”

    一番熱情的鼓動,讓阿諾心裏熱起來了。他本來對生之事看得甚淡,現在一家人又有了指望,為何不一直往前沖呢?但他對自己沒有把握,向來沒自信,更何況要做這麼天大的事。

    ——國家會記住你,人民也會記得你。其他我不敢說,起碼衣食無憂。我會先把你帶去縣城,如裏試驗成功會直接領你去戰場。血債就等著你來償。多少的骨肉同胞竟然死在他們的手中……

    好。阿諾一說完,青妹看向了他,明明白白的讚賞寫在臉上。縣長沒料到突然有這一句,截不住話頭,聲音都蓋過了那個輕微的‘好’字,但是那裏的每一個人都聽清了。老二喊:爹,你真是個英雄!

    到了縣裏,阿諾沒有經過繁複的身體檢查,直接被送進了行刑室。很空曠的房間裏兩塊藍色的窗簾,把陽光遮了個嚴嚴實實。幾盞太陽似的大圓高燈,把燈光灑得滿屋透亮。這是個反常的所在,燈光替代了陽光,人工模擬了自然。在這個節骨眼上,阿諾要不就是個英雄,要不就被當作罪人一般處置。英雄和罪人只一牆之隔。那張唯一的床給他的想像讓他的心狂跳起來。他想逃離這個所在,他奔到鐵門旁,他覺得自己處在深水中一般冰寒。他想喊拼命喊卻仿佛被人鎖住了喉嚨一點聲音都沒有。突然他發現所有人都呆看著他,沒有人上來解勸。那些人站在他眼前只及他的腰部。這麼大的房間這麼渺小的一群人!他鶴立雞群地站著,或許他真的有著力量,天賦的力量!他躺上了那張床,雖然他知道如果他想逃走無人敢攔。

    這是個陽光燦爛的午後,屋子裏有刀劍沒有鮮血,那是個很好的日子。屋外秋高氣爽,屋內奇跡不斷。一件件的刑具在他身上沒有痛感沒有力度沒有效果。有些被他的身軀折斷,有些掉在地上,有些裂了口子。當試驗完畢後,周圍的人甚至帶點畏縮的眼光看他,他們不知對他說什麼,說什麼似乎都不合時宜,但又不能一句都不說。阿諾在農村長大,骨子裏有鄉下人的樸素,他憨憨一笑。所有人都跟著笑了,年長的那個說:“我們有救了。”

    短短的一句話,又讓人相視而笑。

    大家都這麼堅信:阿諾的到來是來拯救這個龐大多難的民族,是來拯救這一群任人欺淩的族人!阿諾仿佛在這個集體中背負著異常沉重的歷史和苦難煉成的族碑。沒有人有力量能扛得起她的份量,只有他。

    硝煙還沒漫到這裏,阿諾經幾個人的引領到了前線。一路上遇到許多的雜花野草,有幾個領路人把它們插在自己的口袋裏,這是他們唯一的裝點。偶爾他們也會哼哼小曲,秋天的風很好,要不是每個人都想著戰爭的事,還以為出來郊遊。漸漸地才有了槍林彈雨的味道,到天黑的時候他們到了一個被蠻族佔據的小鎮。他們偷偷地躲進了一間空房。第二天他們看到街道上幾乎沒有走動的族人,能神色自若的昂首闊步的是異邦。大半的房子都空了,他們逃到了遠地。他們呆的空房中有隱約的血跡。領路的幾個人大概已經習慣於這種情景,阿諾卻看得怒氣轟漲。

    ——這是什麼地方呢?屋子比我們那裏漂亮,街道比我們那裏寬。房間裏有男主人的畫相,他坐在草叢中淺笑。這血跡難道就是他的?屋子空了,顯然屋主不是死了就是到了遠地。我和青妹本來幾天前也想走呢!幾個月後我們那裏就是這裏嗎?也是空無一人的房子,也是斑駁的血跡?

    有人住的屋裏沒有了笑聲,屋角插著白旗,好比一雙蒼白瘦弱的手,撫摸你時是沒有彈性和柔軟的質感的,只是骨頭與骨頭碰撞的響錚錚的疼痛。

    異邦人有快樂有衣食沒有人性地活著,本族人有屈辱有思想沒有?喊地苟活著。

    縣長的嬸嬸倒在血泊中的樣子突然兜上心頭。“好比死了似的一個鎮。活物是獸的蔓延氾濫。”

    佩槍的蠻族大踏步地在街上走,為首的一個兩撇八字胡,走路時皮鞋蹬得賽山響。走到阿諾他們呆的民房對面插白旗的屋子,停下來用槍托敲了敲門。門開了,一位清秀的女子站在門旁把他們引了進去。不一會兒,他們就出來了,扯著開門的那位女子。他們哪里是到人家裏做客,簡直是到自己屋中興風作浪!女子不由得落下淚來,她想掙脫那雙手,八字胡順手一個巴掌打得血從嘴角流下。老太太拉住了女子的碎花襯衣,被當胸一腳,踢倒在門檻旁爬不起來。阿諾沖了上去。屋子裏剩下的那些人用槍對準了八字胡他們一夥。

    沖到門前,阿諾大吼一聲:“回屋裏去。”

    不要說那位女子蒙了,八字胡一夥也回不過勁。一夥人呆在那裏尋思是怎麼回事。女子隔了一會點頭把門關了,留下了阿諾和八字胡一夥在門前。阿諾一通亂拳,阿諾背後的槍一通亂打,血一通飛濺,如獸的殘叫連連,不到五分鐘,八字胡一行人全部撲倒在地上絕了聲響。阿諾站在原地,門‘吱呀’一聲開了,女子招手讓阿諾進去,阿諾低頭側身進了屋子,另一間屋與他同行的持槍人也進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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