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孤黑的夜空 -2

她走在市場的每一家攤鋪上,詢問價錢,考察質地,翻來揀去。不多久,兩手已經提滿了東西,走路也搖晃起來。臉上卻寫滿幸福滿足的笑容。她開心著。她快樂著。她無比幸福著。
  
  也許,這是她這一輩子最最開心最最快樂最最幸福的一天。
  
  將各樣的菜種買回來後,她開始了忙碌。精心準備著每樣菜的每道工序。
  
  其實,離晚上還早。可她心裏興奮得不知做什麼好。只能慢慢地做著準備。
  
  她多麼希望弟弟可以提前來一會兒,和她聊聊天,談談心。和她講講學校裏的事。和她講講他新交的女朋友。或許,今天他會把那個女孩帶來。那真是太好了。她又暗下決心今天要做一頓最豐盛的晚餐給他們吃。
  
  她期許著弟弟的到來。早一點。哪怕是一小會兒也好。
  
  快到中午的時候,她差不多做好了所有煎炒悶炸前的準備工作。不得不停下了。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,發呆。一會兒神情憂傷,一會兒又兀自笑出聲來。不知不覺睡著了。就在沙發上,坐在那裏睡著了。她不知道自己已經很疲憊,很疲憊。只是那些因弟弟而明朗起來的未來圖景使得她不知疲倦。渾身都充滿幹勁。
  
  忽然,她被一陣敲門聲驚醒。她霍地站起身,看了看手錶。中午一點十五分。她緊張起來。弟弟應該不會這麼早來的。難道是他?
  
  她心神慌亂地走到門前查看。
  
 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:門前站著神情爽朗的滿臉蕩漾著笑容的活力十足的最最親愛的弟弟。
  
  她猛地打開門,一把將弟弟擁入懷中。久久不願放手。
  
  弟弟笑著說:呵呵。姐姐,你還不讓我進門哪。
  
  她忙鬆開雙臂,將弟弟迎進門。
  
  讓,讓,當然讓。
  
  她沒有讓弟弟看到自己眼裏激動的淚花。
  
  怎麼沒帶你的女朋友過來呢?
  
  她今天要上補習班。說好等下周考完試一起過來的。
  
  好好好。太好了!!
  
  姐,你的胳膊怎麼了?
  
  沒,沒事。
  
  讓我看看。
  
  說了沒事的。快進去吧。
  
  ……
  
  姐姐在廚房忙碌,弟弟也沒袖手旁觀。在一旁打下手。
  
  姐姐,怎麼做這麼多菜?還有別人嗎?
  
  沒有。都是給你做的。
  
  呵呵。不要這麼隆重吧。
  
  要的。你就要大考了。營養一定要跟得上才行。我也不是白對你這麼好的,你要考個好學校來報答我才行哦。
  
  哎呀!姐姐,你就放心吧。我不考個名牌,不回來見你。
  
  聽了這話,她暢然開懷。
  
  姐弟兩人在廚房忙得不亦樂乎。鼻子嗅著鍋裏的菜香,嘴裏暢談著將要到來的美好日子。這頓飯卻也做了差不多兩個小時。
  
  等到一個個色豔味鮮的菜肴擺上桌子,已經將近四點鐘。
  
  姐弟兩人對坐桌前互望。她早上起來沒吃東西,一直到現在。好似與弟弟在一起的開心快樂已經填滿了空空的肚腹,現在倒不餓了。
  
  姐,你不餓嗎?
  
  呵。不餓。你餓就吃吧。
  
  小虎不高興起來。
  
  為什麼又是這樣?!姐姐,你還記不記得,當初我們剛到這裏的時候,錢都差不多花光了。每天你就用僅剩的錢給我買包子。你自己一個也捨不得吃。還騙我說你吃過了。直到後來在廚房裏餓暈倒。
  
  小虎說著,紅紅的眼圈掛上溫暖的淚水。
  
  姐,你不要這樣。我受不了。
  
  小虎抽吸著鼻子。她想不到弟弟竟還清晰地記得那麼久遠的事。也沒想到現在已是十八歲大小夥子的弟弟感情也是這樣脆弱。
  
  是啊。他們經歷了太沉重的過去。那些傷痛的經歷像烙鐵一樣在他們的心上烙下太深的印記。
  
  她看著弟弟。俊朗的臉龐,硬朗的下頜,高挺的鼻樑,明亮的眸子。在右側眉毛的上端,有一個月牙形的傷疤。
  
  那樣的傷疤讓她想起親愛的弟弟怎樣地愛她。
  
  “痛”
  
  那是三年前,姐弟兩人剛剛從那個叫做“家”的鬼地方逃到這裏來。兩張火車票把他們帶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。他們誰都不認識。除了身上的一千塊錢,他們什麼都沒有。
  
  在一家廉價旅館住下後,姐弟兩人每天出去找工作,設法養活自己。
  
  可沒上過幾年學的她在這樣一個大城市如何能找到體面的工作。弟弟也是高中還沒有念。十五歲的身體還很弱小,根本幹不了什麼體力活。她更是不舍得讓弟弟去賣苦力。
  
  就這樣,日子一天一天往後拖。除去租房子的花銷,他們手上的錢已經支持不了多久。
  
  終於有一天,他們什麼都沒有了。連買個包子的錢都拿不出。
  
  他們就幹餓了兩天。只喝水。
  
  第三天,已經沒有力氣出去找工作的她看到弟弟從外面慌裏慌張地跑回來,滿頭滿臉都是血跡。有的已經在臉上凝固,有的還在慢慢地流淌著。
  
  姐姐,姐姐,你看,包子。快吃。
  
  弟弟手裏捧著四個熱氣騰騰的包子,興奮地看著她。
  
  小虎,你這是怎麼了?怎麼流了這麼多血啊?
  
  她猛地從床上蹦起來,驚愕地看著弟弟頭上的血跡。
  
  沒事。沒事。姐姐,你快吃吧。
  
  小虎——你這是怎麼了嗎?
  
  她又急又嚇地泣不成聲。將弟弟的頭捧在胸前,不知所措地摩挲著。
  
  姐姐,姐姐,你別哭了,我沒事。你快吃吧。再不吃,你要餓死了。
  
  她還沒有從驚嚇中緩過神來。一陣劇烈的敲門聲傳來。
  
  快開門。你這個小兔崽子,再不開門,我叫員警了。
  
  一個男人嘶吼的聲音。
  
  她看著弟弟的臉。似乎明白了什麼。她反而鎮定地從床上走下來。沉著地走向門處,將門打開。
  
  那個男人一見小虎,跨步上前就是一個大巴掌。打得小虎的身體翻轉了一圈。差點把他打昏過去。
  
  他媽的,小王八蛋,敢偷老子的錢包。你不想活了你。
  
  你不要打他。
  
  她一個箭步沖上前,用身體擋在弟弟面前。
  
  呦。美人,你是他什麼人?
  
  我是他姐姐。
  
  姐姐?你弟弟是個賊你知不知道?媽的,偷我錢包!!
  
  你想怎麼樣?
  
  怎麼樣?
  
  那個男人在她身上打量。不懷好意地盯著她的胸脯。那年她十八歲。
  
  你和我出來一下。我們商量商量。
  
  ……
  
  五分鐘之後,她回到房間。沒說一句話。給弟弟清洗了臉上的血跡。在右側眉毛上方有一個明顯的深深的裂口。她的眼淚瞬間滑落。她用毛巾拼命地擦洗那個傷口,可就是擦不乾淨那不斷流血的地方。她用毛巾系在那裏。眼淚一滴一滴地打在毛巾上。
  
  小虎,好好吃包子。等姐姐回來。
  
  姐姐,你不用怕。有我在呢。
  
  恩。姐不怕。聽話。等姐回來。
  
  姐姐,你——
  
  聽話。姐姐沒事。真的沒事。回來就沒事了。聽話。
  
  她撫摩著弟弟的頭,安撫他。
  
  之後,她轉身走出房間,和那個男人消失在邪惡又無情的夜色中。
  
  那一夜,她痛。痛不欲生。她在黑暗中狠狠地嚼著自己的眼淚。恨不得把嘴唇嚼碎。她十八歲的身體讓那個男人蹂躪了一整個晚上。
  
  他很滿足。穿衣服的時候,他從錢夾裏抽出一遝錢來甩給她。
  
  我不會白乾你。
  
  她悄無聲息地從地上一一拾起那些百元鈔票。心理不知是仇恨還是感激。
  
  她在回去的路上做了一個決定:我要讓弟弟上學。我來供養他。
  
  她的生活應該是沒什麼指望了。但她要讓弟弟過不一樣的生活。只要弟弟能過得好,她甘心情願付出一切。
  
  這是能給她帶來希望的一個決定。
  
  從那天以後,她開始著豔麗性感的衣服出沒於酒吧街。極盡誘惑之能事,讓那些看見她垂涎八尺的男人給她盡可能多的錢。一天一天,日復一日。直到一年以後的一天,她在“暗香浮動”遇到了現在這個男人。一個吃軟飯的猥瑣男人。
  
  “消息”
  
  姐姐?姐姐?
  
  小虎在她面前用力晃動著筷子。
  
  姐姐,你怎麼拉?
  
  沒,沒什麼。吃吧。小虎。
  
  恩。
  
  小虎開心地笑著。大口地吃起他們姐弟二人合作的成果。她看著弟弟右眉毛上的那道傷疤。心裏顫顫的。
  
  小虎,前幾天,我遇到了一位同鄉。
  
  她低著頭,筷子緩緩地攪動著。
  
  小虎則抬起了頭。放下手中的筷子。
  
  她剛來這。告訴了我一些消息。
  
  她還是沒有抬頭。將筷子夾著的米飯緩緩地送進口裏。
  
  小虎一雙清純的眼睛望著她。等待將要從她口裏釋放出的消息。
  
  他發現我們拿走了家裏的錢,一氣之下,錯手打死了娘。後來,進了監獄。被判十五年。
  
  小虎倒吸了一口氣。
  
  好。這樣好。眼不見,心不煩。
  
  小虎又拿起了筷子。夾著菜,解氣似地撅進嘴裏。
  
  小虎身上一道道的傷痕讓他怎麼也無法原諒那個叫做父親的人。
  
  在家的十五年裏,小虎受了他無數次的毒打。第一次的時候,他只有六歲。
  
  那天晚上小虎還在睡覺。父親醉了酒,從外面回來。不知什麼原因,先是打母親,後又到他和姐姐的房裏,用掃把梗痛打他的胳膊,腿,後背。六歲的身體無力反抗,只能躲閃。只怕躲閃不及。九歲的姐姐奮力阻攔。可他那雙幹農活的手臂何等有力。一下子將她掄到幾米遠。
  
  後來他打累了。酒精的麻醉作用也起效了。他睡了過去。
  
  自那以後,他每次醉酒,小虎就要挨一頓痛打。她要保護弟弟,也要連帶挨打。姐弟兩人心中無比痛恨這個叫做父親的人。恨不得有一天親手殺了他。
  
  母親是個逆來順受的女人。她順服於他,屈服於他,不敢有一聲的反抗。她幾乎從不表達感情。至於他對孩子的暴行,她從未表現出一絲愛憐,疼惜。對姐弟兩人似乎已經失去母性的關愛。只是每天幹活,做家務,滿足那個暴力男人的一切需求。包括虐待一樣的性。
  
  ……
  
  小虎大口大口吃著飯菜。沒有表情。母親死了,父親進了監獄。他沒有表情。卻將眼淚滴在碗裏。不知是慶倖,還是悲傷。
  
  她看著小虎,沒再說什麼。
  
  “破裂”
  
  如果這一切能這樣安靜地進行下去,那該多好!
  
  忽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。姐弟二人同時將目光瞥向門的方向。又回頭對望。
  
  誰啊?
  
  小虎問。
  
  她的臉瞬間失去了血色。她嗅到事情將要破裂的氣味。
  
  她起身,去開門。
  
  當她從門眼裏確定是他時,她渾身顫抖著。她知道這一刻,或許終究要來臨。
  
  她開了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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