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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河入林

窗外的雨疏疏地下著,一會兒,到處都濕漉漉的一片了。雨下在寬大的樹葉上,顯得特別地響。白洋河裏,淡淡的霧嫋起來,接著,山腰上也起了霧。河那邊的平原上,還很開朗,好象有淡淡的陽光落在那裏,顯得微微地發亮,那一望無際的麥子碧綠地鋪開去,被雨打濕了,沉甸甸的,沒有了晴日裏的那種綢子似的輕盈。桂平對那片麥子看久了,覺得那些霧也綠了,雨也綠了,天空也綠了,村莊也綠了,甚至感覺到自己的眼也綠了。她從窗邊走開,來到電腦前,接著和下崗女工聊天。她在鍵盤上敲起來,螢幕上顯示著她打出的內容。
  
  青青小麥:我們不聊那些煩心的事好嗎?
  
  下崗女工:那我們聊什麼?
  
  青青小麥:現在正下著小雨,我這裏的景色很美,你等一下,我找一首宋詞發給你。
  
  桂平走到床邊,拿起一本宋詞集,回到電腦旁,翻著書,然後把書攤在桌上,飛快地敲打起來。
  
  青青小麥:佇倚危樓風細細,望極春愁,黯黯生天際。草色煙光殘照裏,無言誰會憑闌意?擬把疏狂圖一醉,對酒當歌,強樂還無味。衣帶漸寬終不悔,為伊消得人憔悴。
  
  下崗女工:你還在想他?
  
  青青小麥:我也不知道為什麼,我總覺得他還活在什麼地方,等待著邂逅。
  
  下崗女工:我看你是不是真的無聊了?
  
  青青小麥:你覺得我有病是吧?可我真的忘不了他。
  
  下崗女工:要是他活著,你這樣還情有可原,可是他已經死了啊,而且你跟他只見過一面,連話都沒說過,他甚至都不知道你啊!
  
  青青小麥:這些都與我無關,我就是想他。
  
  下崗女工:難道你心裏這麼空虛嗎,非要想著一個已經死去的人?僅僅只是看見了他,就這樣愛上了他,你瞭解他嗎?如果他是一個壞蛋呢,你還會這樣愛他嗎?
  
  青青小麥:會的,我已經不顧一切地愛上了他。我想他,想得心裏在哭。
  
  下崗女工:你真有點不可思議。
  
  青青小麥:也許這只是一個夢吧。
  
  下崗女工:你的心情真的像是一個夢。你的生活太無憂了,有的是時間做夢,做白日夢。
  
  桂平站起來,走到窗前。雨大了許多,打在樹的寬大的葉子上,聲音空洞而悠遠,好象有無數的腳步走在一個深深的洞裏,並且不斷地有許多腳步加入進來。白洋河差不多被乳白色的霧遮蓋住了,河邊的柳樹都被深深地埋在霧裏。山腰上的霧淡了,不斷地飄散著,山頂卻被霧籠住了。河那邊的平原到處都是一縷一縷的帶點水綠的霧,貼著麥子飄著。數不清的燕子在麥子的上空穿梭來往。
  
  桂平來到電腦旁,手放到鍵盤上。
  
  青青小麥:做白日夢是很美的。你不想做嗎?
  
  下崗女工:我做不起呀。我只想在夜裏做個好夢。我要是能象你那樣,我也會做些白日夢的。
  
  青青小麥:你後悔當初了吧?
  
  下崗女工:什麼當初?
  
  青青小麥:你知道我的意思。
  
  下崗女工:生活會給你後悔的機會嗎?
  
  青青小麥:本來這生活是你的?
  
  下崗女工:你怎麼說到這些來了?是不是有意刺激我來了?
  
  青青小麥:難道你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些?
  
  下崗女工:我沒有時間想那些,我要為我的日子操勞,說真的,我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了。
  
  青青小麥:至於此嗎?
  
  下崗女工:你整天在富貴鄉里,哪里知道世事維艱啊。
  
  青青小麥:你為什麼不去找找他給你幫個忙?
  
  下崗女工:找誰?
  
  青青小麥:李小開呀。
  
  下崗女工:我好意思嗎?
  
  青青小麥:這有什麼不好意思,都是老同學,也是一起從患難中走過來的。要不我給你說說。
  
  下崗女工:我不會找他,餓死了算。凡正活著也沒啥意思,我又不想做什麼白日夢。
  
  桂平呆呆地看著螢幕,好久沒動。
  
  青青小麥:你以為我過得好?
  
  下崗女工:是啊,你是苦於白日夢。
  
  青青小麥:林林,不要這樣說我好嗎?我什麼地方惹你了?你呢,不也有一個夢嗎?
  
  下崗女工:哦,對不起,是我心情不好。我不該這麼說你。
  
  青青小麥:你真的很難嗎?
  
  下崗女工:是。
  
  青青小麥:你的速食店是不是資金不夠?你來我這裏拿一些去好嗎?
  
  下崗女工:我要下了。
  
  青青小麥:林林!
  
  馬上,螢幕上下崗女工的圖示變黑了。
  
  桂平無助地對著螢幕喊著:我什麼地方惹你了,對我這個樣子!
  
  (二)
  
  那是在春節的幾天裏,小開因為業務飛到香港去了,她就整天找林林玩。她們逛商店,遊公園。元宵那天,城裏濱江公園那裏晚上放焰火,這是A市的一個傳統專案。那天晚上,道路阻塞,也不知有多少人從各個方向向著濱江公園走,城裏到處停著小車,因為人太多,車子都無法開到公園那邊去。桂平跟林林是走著去的。她們緊緊地挽著手,生怕被人流沖散了。濱江公園是沿著運河,靠著一條國道開闢的,狹而長。公園成了看焰火的看臺,到處都坐滿了人,男女老少,接踵摩肩,靠著河邊的欄杆。欄杆邊早已站滿了人,她們只好站在人們的後面等待焰火升空。公園裏華燈齊放,如白晝一般。桂平等得有點急了,說,怎麼還不開始哪。這時,她感到眼前一亮,就看到一個穿著黑茄克的男人走到一株柳樹下站住了。他全身都充滿著一種毅力。桂平對他看得有些呆了。這時焰火突然地升起來了,那美麗的火花吸引了她,但她覺得她的後腦上更有一種力量在吸著她,她強制著自己不准回頭看那個男人。但等她真的回頭去的時候,柳樹下的那個男人已經不見了。她感到心往下一沉,痛了一下。
  
  從公園回來的路上,滿腦子都是他,她的眼睛到處搜索著他。她突然看見他了,他一個人在走著,她覺得他是那麼地孤獨,那麼地可憐。她的心又疼了一下。她拉著林林走快一些。離他近了,近了,她的心跳起來。這時,一輛白色的小車突然斜著開了過來,失控地撞在他的身上。這時,滿世界都是尖叫聲:車?的尖叫,人群的尖叫,她還清清楚楚地聽見了自己的短促而痛苦的尖叫。整個世界亂了,又靜止了,再亂了,再靜止了。她拉著林林趕緊逃開,她不敢去看他罹難的樣子,不敢去看從他身上流出來的血。
  
  一回來她就生病了,發著燒,喊著小開的名字。第二天,她不斷地喊著,你回來,你回來呀。惹得林林趕緊給小開打電話,小開說他的業務正進行到緊要處,實在無法脫身,請林林給照應著。第三天,在國道上傳來的禮炮聲中,她猛地醒了過來。這是運死人到火葬場去的禮炮聲。林林不知到哪里去了,她一個人呆呆地坐了半天,爬了起來,走到國道上,搭上去火葬場的公車。
  
  到了火葬場,正是禮炮轟鳴的時候,哀樂繚繞在火葬場周圍,說不盡的淒涼。桂平離著火葬場還有一段距離,這時她一抬頭正看見那煙囪裏冉冉地冒出淡青色的煙來。一看見那煙,她的心痛了一下,淚水不覺地流了下來。
  
  這天晚上她回到了家裏。打開電腦,看到林林在網上,就把她對那個男人的心情說給了她。林林問,是哪個男人啊。她說就是那個被車撞死了的人。林林說,那個人我並沒有看到他,當時我想過去看的,你卻把我拉走了。你是說你在想那個人嗎?她說是的。林林又說,你是說你愛上了那個人嗎?她遲疑了一下,沒有回答她。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林林。林林又說,幸好他那麼快地就死了啊。看到螢幕裏的這句話,她的心猛地一震,眼前電光石火似地一閃,照亮了她心中的什麼東西,但待她來捕捉它時,卻又無影無蹤了。
  
  小開回來,她不由地對他產生了排斥的情緒。她試著對他恢復往日的情意,但這情意像是被從樹上折下來的樹枝,怎麼也不能重新接上去了。小開就問她,你怎麼了?她不知道說什麼好,過了會才說,我剛剛生過病,你不知道嗎?小開哦了一聲,就不再理她了。這時她又狐疑地看著他,問他在香港這些日子是怎麼過來的。小開說,我除了忙,還能怎麼著。她也就不再說什麼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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